不想开车的相声演员不是你爸爸

 

苹果花03-Betrayed 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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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年前夕,他身上的血清一直很不稳定。有一次执行暗杀美苏交换间谍任务的中途,他突然调转枪口杀光了整支跟随他的队伍然后沿着东德的边防线走了整夜,最后他几乎体力耗尽,扒上了一列从东柏林开往华沙的火车。

 
 
 

 

 
 

那也是冬天,波茨坦格林尼克桥,他注视着护送人质的特工队伍鱼贯驶入东西德国的边防哨卡,等待着最佳时机——随即他掉头扣动扳机的手指干脆又沉着,没能留给他的“同事”们任何反应的余地。他还掏空了那些人的作战服口袋(同时帮尸体挖出子弹),清点自己能够带走的武器弹药和口粮。他朝着哈弗尔河面上太阳的影子不知疲倦地走着直到晚霞像血一样涂上他的左臂,他像浑身被塞了一把火一样迈着脚步,第一次迎着强烈的阳光摘下了护目镜和面罩,感觉那即将消失的、一天里最后的阳光正照在他苍白冰凉的脸上。

 
 
 

 

 
 
 

他在看到格林尼克大桥的一刹那为自己组织了这个出逃计划——他那时正开始对一些周围(也包括他自己)的事物感到好奇,血清的不稳定让他对深度冰冻和电击产生了自体抵抗,有时候他的恢复能力快得惊人,有时又让他处在极度混乱的幻觉之中,蜷成一团在担架上发着抖。他像一个叛逆期少年一样暴躁、焦虑而充满摆脱被控制的渴求,他变得麻烦、自主,不再趁手。而那座钢铁结构的斜拉吊桥正击中了他的记忆(在不知名的记忆片段里他见过比这座“间谍桥”更加高大的那一座——和某个人一起——但不记得和谁),一些不成形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脑海的某个角落跑出来,让他又迷茫又激动不已,虽然他那时候根本不能明白什么感觉才算是激动。

 
 
 

 

 
 
 

那时Hydra正处在全面收缩时期。勃列日涅夫上台以后和古巴那阵子比更加不好过(尼克松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多少枚核弹),CIA秘密撤回了安插在东线的所有(已经在克格勃名单上的)联络点,神盾局总部一直处在最高警备状态,核战一触即发,Hydra只能把原本插在泥沼里的手隐藏得更深,他们除了每天扎在克里姆林宫旁边盯着卢比扬卡广场11号进出的克格勃之外已经不能从剑拔弩张的形势中得到什么实质性进展。

 
 
 

 

 
 
 

他仍然是最好、最无坚不摧的那件武器,九头蛇的鬼魂与战神,但是血清与“修整”已无法再完美地维持一切。他一遍一遍地从修整中被清洗成一片空白,却又一次次像寻找本能一样从那些暂时不被冰冻的间歇重新来过。从一件武器到一个人,他甚至不在乎如何才能找到关于“自己”的真相,而只是想拼凑出他意识深处那些遥远又熟悉的片段(他盲目地恨着“冬兵”,恨得想把它从脑子里抠出来)。那应该很重要,他让自己明白这一点,就和任务一样重要。

 
 
 

 

 
 
 

就去做那件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他只是不停地向前走,在逃亡路上不时把堆放在河边的铁皮垃圾桶当做掩体躲避着边防线的哨岗,他还从“同事”的尸体上拿走了外套用来掩盖金属臂——像对待一次最重要的任务一样对待这次的计划,坚定但是茫然。他甚至花了一小段时间用视线让自己记住眼前那座横跨河岸的钢结构吊桥(他就是这么认为着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牢牢地记住——尽管格林尼克桥和布鲁克林大桥根本没有那么相似,他还是那么做了。其实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去证实那些,无论是去证实他真正想要记起的是连接了布鲁克林下城和曼哈顿岛的那座桥(还有他总是跟着一起去桥上写生的人),还是去证实东德的这座桥和纽约的那座根本没有那么相似。

 
 
 

 

 
 
 

就像他觉得他似乎在什么时候也一样见过这样的场景,或者是更久远的时候,堆放着铁皮垃圾桶的戏院后巷,他为站在他身后的人挡住拳头一脚踢上了什么人的屁股(他恼怒着,因为什么而生气,他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感觉)。他那只金属的手掌在外套口袋里紧握成拳(手心里攥的是一把匕首),努力逼迫自己进行着回忆,而身体因为太过专注而颤抖个不停,手背上留下的注射针孔和淤青随着脉搏的跳动发出麻木的钝痛。

 
 
 

 

 
 
 

他走着直到两条腿终于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毫无知觉地背着武器和子弹在完全陌生的国土疾行了整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汗水浸湿了衣服又被夜晚的狂风吹得硬邦邦的,他脱离了营养剂与注射几乎很少会自己主动进食。冬兵太警觉,只肯躲在探照灯照射不到的河堤下清点身上的口粮,掰碎一点点巧克力片塞进嘴里,苦涩的甜味让他几乎心脏痉挛。他只是想不起来他在三几年大萧条的时候和谁也一起分享过这个,或是四几年的前线上他们轮流咀嚼着那硬得像冰块一样的玩意儿。他不停地和自己生气,为了一点点火星子一样一闪即灭的线索,或是大片的记忆深处的空白,直到自己筋疲力尽。

 
 
 

 

 
 
 

他在东柏林到华沙的火车上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挤在最末一节车厢的角落,冬兵的本能将他带到了列车上。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点装备并搜索着隐蔽点。他猜测自己扒上火车前扔掉了一半的子弹和两挺轻机枪,身上只剩下军刺、匕首、枪两把、若干填满的弹匣,被掰碎的巧克力和汤块。他的身边挤满了裹着破棉被的矿井工人,他们穿着的灰色制服前襟绣着几个字母,脸和衣服一样脏兮兮的。他僵硬地身体贴在冰凉的车皮上,心里默数着人数。疲惫的矿工刚从颠簸的梦中醒来,他们大声咒骂着阴冷的天气和走走停停的火车,一边把一张破破烂烂的旧报纸传来传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警惕而茫然。

 
 
 

 

 
 
 

他们轮流用一个旧铝杯喝东西,懒洋洋地开着关于女人和领袖的玩笑——你得听听,巴托克!我们的领袖进了手术室,又一次扩胸手术!为了他那一打新勋章——还有他的情妇,听说核弹密码就在那女人的屁股里!他们大笑着,粗鲁地抽着劣质烟卷,那股子味儿呛得他发晕。他们看到了他——那个紧绷的又有些傻乎乎的外地人,靠着车厢的角落坐得就像一杆铁锹,眼神却那么凶巴巴的仿佛是随时准备要杀人,他看起来饿坏了又冷但却毫不在乎。他们把盛酒的杯子塞到冬兵的手里,他立刻警觉地瞪着眼睛吓了他们一跳(他下一秒就要把枪掏出来瞄准),但随即他们都笑了,一个矿工伸手拍了他的肩膀,害得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捏扁。太阳升起来了,从没有玻璃的车窗照进他坐着的角落,他对周围的一切快乐感到困惑。他从未“快乐”过——他也曾走进脏乱嘈杂的酒馆,对着瓶子喝光酒,盯紧目标,或是与人交谈获取情报——那些从未使他快乐,就像他从未觉得那根机械胳膊是他的手臂,他被生活抛弃,被自己的记忆抛弃,活着就像死了。他成了他自己的鬼魂。

 
 
 

 

 
 
 

他用灰烬交换绿树,痛苦交换蓝天,放弃做一个普通士兵而选择了傀儡*,他害怕又渴望照在脸上的阳光,他还从未在春天醒来。他举起手里的杯子闻着,领袖的禁酒令让这些可怜人只能喝兑了水的工业酒精,但是他喝了,那玩意儿从他的喉管一路灼烧到胃,惹得矿工们热闹地开怀大笑。有人从他手里拿走杯子又递给他报纸,他茫然又好奇地读着却不懂句子的意思——第八个五年计划——领袖万岁——列宁勋章,他像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又走失了的野兽,他抓着一个矿工的领子问他,这是1943年吗?我们打赢了吗?我们是坐船回纽约吗?他们拍着他的肩膀笑出了眼泪——这是苏维埃!我的士兵!你刚从女人的床上醒过来吗?还是让酒精灌满了你的脑子!

 
 
 

 

 
 
 

他只是皱眉,睁大了发酸的眼睛,看着列车外面刺眼的太阳。他看到冬日灰白的天,东柏林上空稀薄的云层,冒着黑烟的厂房,一闪而过的领袖画像,铁轨旁挺拔的白桦树,工人们在他周围吹起口琴唱起了不知名的歌。他沉默地坐在车厢的角落,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以为他们胜利,他们热闹地欢呼,而他和他就要回到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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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Pink Floyd《Wish You Were Here》的歌词

 
 
 

*本章为官方设定的冬兵档案中一个段落的衍生

 
 
 

*最后冬兵被发现脱离任务,上峰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回,审讯时他已经没有自己出逃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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