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开车的相声演员不是你爸爸

 

苹果花01-Spangled Star

冬兵个人视角


***

01-Spangled Star

***

他总是长久地盯着一片云。

 

他似乎天生就有最优秀的裸眼视力,从他开始成为一个狙击手开始——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又为什么而成为了一个狙击手。严格意义上说,他并不能被称为狙击手,他从不隐蔽,也从不配合,有一整个小队在他的身后供他调遣(他通常只会要他们保证弹药供给,他不喜欢下命令)。他也从不畏惧受伤,不畏惧敌人和目标,他像是从不知道这些为何物。

 

他即便知道,也从不在乎。

 

他也并不拥有记忆。他脑海里存留的东西破碎的就像个到处都是破洞和棉絮的玩具熊布偶。他会被“修整”——当他意识到这个玩具熊需要被一针一线缝补好的时候。这让他无比痛苦。每一次“修整”以后他就再也无法记起之前的事情,但他还是会在长时间用视线描摹那些云层时发觉一些细小的片段。

 

广场,石砖,白鸽,单手高举的塑像,一些标语(红底黄字,举着,或是悬挂在广场周围),镰刀、斧头和麦穗齿轮,红色的圆顶建筑,送奶男孩手推车里的细颈玻璃瓶装牛奶,瞄准镜里军帽正中的红星。有一次,他隐约记得,“修整”之前他还在广场上见到那尊青铜浇铸的雕像,而“修整”醒来后它就被推倒了,他亲眼看着雕像高举的手臂被砸裂在小块扇形石砖的广场地面上。

 

他在自己未知的时间中存在着,横跨了七十年,而他自己却永远无法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显而易见,他并不需要知道。在他驻扎蛰伏的地方,他每一次醒来似乎都是冬天,红色的建筑覆盖着冰雪,云层厚实,空气冰冷刺骨,街道上随处可见蜿蜒成列的人群。那是凭票供应生活用品的队伍。他当然不懂什么叫“生活用品”,他的视线只在云层和目标之间逡巡。他也从不知道时间与季节的更替意味着什么,他似乎生来就习惯于寒冷和遗忘。他只知道血是热的。

 

他没有名字。为他“修整”和“准备”的人就只是叫“他”。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隶属于(或隶属过)一个组织。在他的视线不小心落在左臂油漆着的那颗红星的时候,一些片段在他脑海里闪烁而过——红白蓝条纹夹杂着五角星,那感觉熟悉却实在太过遥远,远到他被修整过太多次的脑海里再也搜刮不到任何其他的线索。

 

他们说他就像个鬼魂。他活着,呼吸冬天的空气,总是睁大了眼睛想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空的云,却忘记关于自己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存在着的证明,他就像是已经死去。或许在世上的另外一个角落,已有人为他建立了墓碑,刻写了墓志铭,还有人为他在墓前放下一束忍冬。他见证了许多事情,却没有谁见证过他自己。

 

作为一个人他好像已经活了太久。1952年他参与了秘密刺杀斯大林行动(未果)。1962年他几乎每一个日夜钉在狙击枪旁边待命(关于古巴的情报每秒都在变化)。68年,他亲眼监视坦克开进布拉格广场(狙击枪就对准在苏共指挥官的脑门)。91年的冬天,政变在他的枪口下开始了行动,有人对他说,是他缔造了整个世纪,他们在铁幕的另一头赢得了胜利。九头蛇万岁。但他不信这些,他从不喊那句誓言(事实上也没有人逼迫他这个),也从不在乎,这些对他来说仅仅是任务。他是武器,是战士,他甚至不是自己。他不需要知道原因,更不需要知道是在为谁卖命。反正他也不可能记得。

 

有时候也看厌了那些总是漂流不定的云层,他会为不知道视线应该停留在哪里而感到焦躁不安,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开始无意识地抛弄他藏在靴套里的军刀——只用右手。他不喜欢那条金属臂,他只有在战斗中才使用它,在他不多的认知里,他始终认为他生来就失去了那条血肉的手臂。但他只是这么认为,他不失落,也不痛苦。

 

有一次他追踪目标闯进了一栋废弃居民楼。那是70年代,作为秘密的清洗计划的一部分,他跟踪着一位《真理报》骨干的倒霉儿子。他用金属臂拆了整层楼的窗户,一遍遍掀开空衣柜的门,装着统一配给伏特加的烂塑料桶滚在墙角。他瞪着风箱破损的手风琴发呆(风箱是绿色的,桃木琴面上面描着粉色的苹果花),墙壁上挂着陈旧的圣母像,玛利亚的脸上落满了带着血迹的灰尘,而印着斯大林头像的画报被撕碎在地上。他长久地凝视已成为废墟的房间中的一切,迷茫而不知所措,那红色的早已停止了走动的圆闹钟,印着镰刀斧头的搪瓷水杯,手风琴断裂的琴键,银色的掉了漆的手电筒,一条吊坠是五角星形状的链子缠在窗棂。他在被遗落在衣柜表面的圆镜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脸——这甚至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被他用军刀割得乱糟糟的长发,下巴上的胡茬(还有他某次用碎玻璃片刮胡子留下的伤口),紧绷的布满裂纹的嘴角,还有那空无一物的眼神。他闭上眼睛,眼眶酸烫,第一次感到左边的胸口猛烈地发疼。

 

后来他把那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扯了个粉碎,却唯独拿走了那条五角星吊坠。

 

再后来他不再总盯着那些云出神了。他被更加频繁地送去“修整”,他原本空洞的意识被搅乱,被割得更碎,他开始变得危险,不稳定。他用那条愈加威慑的金属手臂轻而易举就掐死了三名“修整”他的人,有人因为这个狠狠地惩罚了他,电椅夺走他的意识,皮鞭让他流血,但他愈合的很快。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只觉得左边的胸口里有什么东西要膨胀开来,如果他拥有再多一点属于自己的意识的话,他会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渴求,那属于他自己的本能的渴望。他渴望着要找到自己,找到所有的记忆,想起自己的名字和过去,他想要一针一线把那个破碎不堪的玩具熊布偶缝补完整而无论那将有多么痛苦。但是他那时正被揪着头发而头被按进水中,冰冷刺骨的水流灌进鼻腔和嘴巴。他在意识流失的空白中想起五角星吊坠,手风琴表面描画的粉色花朵,红白蓝条纹,电流顺着后颈的肌肉刺入神经,他最终瘫软在审讯室渗血的地面上。




评论(10)
热度(107)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

© 玻璃蓝眼珠 | Powered by LOFTER